【自由组】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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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她,像看一颗从茎部开始溃烂的小麦,牙根发酸。


地表湿润了。


深色的印记仿佛一粒粒滚落的穗壳,空心的,声音沉闷,让INTP回忆起童年时捏泡泡纸的游戏。那时她们还睡在一起。




发小,青梅,随便什么。自INTP记事起语言系统中便有了一个独特的存在,无关任何惺惺作态的称谓。她即是她。她们稚嫩的四目相对,长辈寒暄的声音在遥远处起伏,旧电子游戏里最无聊的背景板,但是标注最醒目的信息——她是ENTP。


同所有自由生长的女孩一般,她们如劲草,沿着门缝一路疯长至石子路。爬树、捉虾、扑蝴蝶,一个看另一个歪斜地倒在泥泞的田埂上面目全非,浑身草味。笑声在一只蝴蝶轻点ENTP污浊的鼻尖时骤停。INTP忘记眨眼,蝴蝶扇动几下翅膀,在她的心里掀起一阵龙卷风。


天黑以前,两人一起回ENTP家。ENTP母亲的斥责永远围绕“看人家INTP比你干净,玩也没个样”,ENTP顶嘴,即将挨打时朝另一边挤眉弄眼,INTP生硬地开口说“阿姨我饿了”。暖光源,三人,丰盛的晚餐,INTP从ENTP的落筷次数中得出其偏好,甜口的。


ENTP习惯裸睡,洗完澡后着条底裤钻进有INTP的被窝。热乎乎的女孩们挨在一起,一个等着另一个讲睡前故事。床头灯光黯淡,视线掠过半掩着窗帘刚好能看见INTP的家——灯自她出屋起便未曾亮过。



那天INTP半梦半醒间觉着隔壁犬吠声比平时闹了一倍。起身打开房门,冷风穿堂,她抱臂瑟缩一阵,堪堪睁眼时发现ENTP家灯火通明,门口一辆货车的车轮恰好压到邻居家黄狗的前腿。


INTP怔在原地。不好的预感袭来,她却迈不动步子。犬吠如雷,彷徨中从地狱拖出无数梦魇,INTP双腿灌铅,呼喊无声,她拼命朝ENTP的房间张望,唯独那处已经熄了灯。紧接着全部熄了灯。


狗回了窝,夜晚恢复平静。INTP仍杵在那。她是一具被碾过的尸体。




习惯机制雷同药物上瘾。


从小中捱到高考结束,像一场以自己为实验体的戒断试验。起初INTP睁眼闭眼ENTP,暖灯和书,渐渐地,前者褪了色,ENTP消失在那个初冬,于第二年春成了一抹模糊的水迹,一种概念化的具象。


在那个网络未普及的年代,她们再没有私下联系过。ENTP家的房子已易主并翻了新,各地大兴道路建设,无一似从前。INTP只偶尔从隔月回次家的母父口中听到ENTP,大抵是她家居住权到期云云,现在搬到哪,不知。


很久以后,INTP梦见ENTP。两人尚在襁褓中,她望着她圆润的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于是她们的指尖相触,她能无比清晰地听见彼此同频的心跳。她们缠绵于血液中的记忆,铺陈出远隔山海相绊的红线。醒来后的INTP面色苍白。出汗,颤抖,干呕,天花板开始摇晃、裂痕,好像整栋房子濒临坍塌。INTP在晕眩中呛出眼泪。她绝望地想起ENTP,她真的存在吗?


高考结束后假期的第一夜,INTP早早地洗漱完上床。没有任何预计划,生活从倒计时阶段的紧张跌落复还平和。未得密友,家人在外,日子除却学校里能见活跃的青春因子便再无波澜。


INTP假想自己现在是一只八爪鱼,吸附于独立地球的一根长杆,触角一旁轮番阅读的几本书卷了边。就这样静静待着就好。


蓦地窗外一阵动静,门锁处传出钥匙转动声,陈旧的地板开始嘎吱作响。脚步声近了,最终停滞于INTP的床前,一双淋湿的眼眸望向她。


“我们私奔吧。”


长杆在一瞬断折。


INTP已全然记不得自己是如何披着睡衣全程跟着对方跑到田野的一隅,甚至因体力不支而喘着粗气。她几乎完全不认识眼前的ENTP,直到后者停下后自顾自开口讲起自己在家与母父争执,一个人离家出走的故事。


ENTP说完,看向INTP。


那双淡漠疏离的眼,此时正借着月光打量她。


虫鸣声不断,穿梭于彼此陌生的二人之间。


自那以来的第一次,INTP心如擂鼓,面上却保持一副“与我何干”的神情。交感神经?激素?…她一一排查书本上白纸黑字写明的全部理论,却痛苦地察觉到身体不受控。她只是看着ENTP,一具同她一般疲惫不堪的躯体,黯淡的神情,诧异、困惑、哀伤。鼻子发酸,INTP想到呼喊,或者就地长眠。无数思绪游荡于脑海中,她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却是:历经七年细胞更迭周期的生命体能否再称之为ENTP,而INTP又是否还是INTP。


人类的语言是那样匮乏,月光下无人能诉衷肠。没有脑电波和心电感应,唯有目相对,缓慢地,以每小时三百六十下的眨眼速度。INTP是炙热的,一堵自我消融的冰,灼伤ENTP的无措,仿佛能从中剥离出最完整的果实。记忆中ENTP幼年的裸体,鲜活而不带任何情色意味地浮现脑海。她们曾向对方坦诚,从同一片污泥中诞生的幼苗,毫不遮掩彼此残缺时的模样。


INTP在这一刻方被敲醒。她恍惚中看见那时的ENTP从泥沼中起身后,拍落裤管的尘土,跑来挽上她的臂膀,凑到耳边说:我们私奔吧。


她们都不是笃信誓约的那类人,目睹过母父的冷热暴力,INTP记事起未没见过几次面的一对妻夫,与ENTP隔三差五骚扰上门的爹;偏偏较真又恋旧。较真的ENTP故作轻松地说,你应该忘了吧。问题不大!INTP恋旧麼。她不解自己耿耿于怀的,究竟是拖欠数年的道歉还是今日的私奔。



INTP给ENTP读的最后一个睡前故事,讲的是公主被穷小子拯救后答应以身相许,陷入漫长的日夜守候与等待。INTP合上书本,ENTP笑得很大声。


“人生就是一场永无止境的等待。对象是否是具体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INTP熄灯后平躺,像在自言自语。


“是吗?但我想我不会为任何人止步。”


INTP边抱怨着“真是讨人厌的性格”边在昏昏沉沉中入睡。月光清明,ENTP照例搂住她,闷在被子中低语,“…我希望你也是”。


将对方视作生命意义是极其愚蠢的一件事。然而她的出现无疑填补了她的缺口,源于撕裂那一刻持续恒久的钝痛。



风拂麦浪,暴雨将至。ENTP吸了吸鼻子。


INTP攥紧的拳头松开,两步上前抱住她,轻柔地,如扶起一株弯腰的麦。


肌肤相触,甚于寒冬的冰冷。空虚在她们身上开的口子早已褪去温度。


我们的心空无一物,唯有血液汩汩。




End.

2022-09-09 5 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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