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唱片【贰】

○本章含有少量捏她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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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后穿过两条马路,沿着小路一直走,在道路的尽头右转,就到了覆盆子号酒馆。


这是道洁门近一周的下班日程。


通常她会在吧台点一瓶白朗姆和一小提桶冰块,找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喝上半小时,然后离去。


这是贝尔经过长期观察得出的结论。


她扎低马尾,戴眼镜,点单时的嗓音清泠。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风衣,内衬也是白色,侧影单薄,像一张微微弯曲的铝箔纸,突兀地被风吹到这艘中世纪海船上;同时认真扮演一位不知名过客,永远在酒馆夜晚驻唱开演前消失。


“冒昧叨扰,这里没有别人吧?”


贝尔边说着边在客人的左侧落座,动作一气呵成。她说话时习惯性扬起嘴角,目光从人熄灭前一秒的防窥屏上移开,重影间剥离出“麻醉剂”三个字。


对方不动声色,也可能是吝于给予任何眼神,往玻璃杯中加入最后一颗冰块。举杯时冰块起伏摇曳,发出音树拨动时的声响。


“通常人们喝酒是为了排解苦闷,但我不清楚喝冰水是为了什么——是医生用以表达意愿的一种独特方式?”


她发问的逻辑荒谬得恰到好处,近乎一种挑衅。


道洁门看向贝尔,想从她眼中看出某种意图,后者笑容纯良。道洁门略显僵硬地回之一笑,食指置于桌面轻叩。气氛变得微妙。


她在最初选择覆盆子号酒馆的理由很简单,离诊所最近。后来发现不止如此。该酒馆在整个白天时段门可罗雀,足够安静。酒馆主人是个用品位掩盖恶趣味的人,选曲很对道洁门的胃口,但会在长达十一分钟的寂静曲目后面故意捎上一首死核摇滚。每日推荐饮品栏所化用的是当日播送的专辑名,取名风格浮夸花哨,然而任凭她会以“蜜花海鸥恰恰”一般愚蠢的方式命名得其利酒,道洁门永远只要求一瓶白朗姆。道洁门从骨子里排斥与怪人打交道,但不妨碍她将她视作随机研究样本。


道洁门从贝尔眼中看到自己,湖泊中一抹转瞬即逝的憔悴的倒影。


“说实话您看起来很需要本店新推出的音乐疗法套餐。”


“先不用着急拒绝,该疗法尚处于实验阶段,全程免费。特殊之处在于您是被治疗者的同时担任自己的治疗师。”


道洁门接过一张明显是在几分钟前匆匆写完的潦草介绍书,笔墨在她指尖触碰处留下渲染痕迹。


“贝尔船长。”道洁门念出署名。


“是我。”


“您的所作所为真像海盗。”





道洁门读完博二十八九,跟差了四岁的学妹地下恋直到工作。


学妹比道洁门高半个头,薄荷色短发,隔壁学校金融系的风云人物。说是地下恋,实际上两人都没有刻意隐瞒,亦没有宣示环节。


她们初识起于一场跨校联谊。被组员强行拉去凑数的道洁门只坐在角落操作笔记本准备下周pre。手机振动。屹立于悬崖边缘的松石.jpg。来自隔空投送。锁定目标嫌犯并不困难,只消一对视时对方难掩的狡黠笑意。


学妹像极尽了绚烂色彩的糖果包装纸,甜蜜,锋利,穿梭于人群中游刃有余,手里的苏打水与无数玻璃杯相碰,几经辗转最终稳稳当当落在道洁门面前。毫无新意的关系。两人交换了社交软件账号,学妹步步逼近,道洁门无谓。第二年春,学妹同她分享自己创作的尤克里里曲目,新绿在缱绻中舒缓,道洁门挽起的衣袖垫在乐谱上,在倒数段落添上一个休止符,与一株卡通小草。学妹的身影愈发频繁现于医科大,起初有认识的校友好奇询问,此后人们见怪不怪。她能够忍受与道洁门在图书馆静坐一下午,受邀于一种无限接近过冷水的气质,触碰零度之核。


毕业于国内顶尖医科大学,道洁门工作分配至市中心第一医院神经内科。繁忙的事业与与对方繁忙的学业,联络在学妹焦头烂额准备研究生毕业答辩时暂时中断。道洁门在一场癔症治疗中不幸发现自己成为患者的性幻想对象。



音乐戛然而止。


最后一次朝道洁门哭泣着的薄荷色短发转变为面前的蓝色长发,对方正以一种极力抑制窥探欲的眼神凝视。


绝对称得上糟糕的体验。不专业的主执、毫无学术素养水平的疗程制定、垃圾厂一样的环境,除了音乐。道洁门简直要冷笑出声。她人生头一回对自己的判断力感到绝望。


“我知道你的音乐账号。这首歌的灵感取自于你停更前的最后一首歌。”贝尔顿了顿,敛起一贯的笑容,“抱歉,我很喜欢你的作曲风格,每首歌都有认真听过。我不知道作为医生的你经历了些什么,但既然你来到这里,我不会放弃邀请你加入我的音乐制作团队。”


“为什么?”


“什么?那当然是——”


“我是问目的。或者说,目标。”


道洁门心跳得很快。她讨厌注视人的眼睛,那种情感波动如同泥沙水流般倾淌而出的直观的恶心。而职业病强迫她面对贝尔在这一刻涌出的兴奋与悲伤。


“爱。我想得到它在音乐中的形状。”





构建一支后现代爵士乐队,架子鼓是可以但非必要。尽管如此,乐队发起人仍然使用了卑劣的手段诱骗来了下一位受害者。


「招聘打杂一名,年龄不限,要求熟练掌握各种鼓相关技能,待遇包吃包住,薪资面议。」


“应该是你,而不是这张卖身契,被挂在路灯上。”道洁门对着正在寒风中张贴广告的贝尔如是说。


“有没有人说过,你所剩无几的情感都浪费在了刻薄上。”


“这是我听过最好的夸赞。”


尽管如此,道洁门也不曾想会有人蠢到相信这种近乎诈骗的招聘信息。


隔天一名黑色短发面色不善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子湿漉漉地叼着广告纸跑来面试。她有着充足的live经验和惊人的天赋,或许是拿头脑换的,在贝尔的循循诱导下说出了“我不在意薪资”,并很快接受那个肉麻的称谓,被“船长大人”随手安置在随时可能有蟑螂老鼠结伴路过的仓库中。


道洁门认为自己不会再质疑这个酒馆中可能发生的任何事。




失联一整年的帕菲在同一个寒冬归来,同样是湿漉漉。踉跄着推开忽闪忽灭的暖光灯牌下的移门,撞进贝尔怀里。


冷气直逼温热,融化在后者宽阔的胸脯之间。一脚踏入水洼,蜗牛体液,阴雨,湿。贝尔略显嫌弃地嘶声推开她的脸颊,又经不住双手绕后给了一个不算敷衍的拥抱。


无意识的眼泪串起数载的回忆,断断续续,伊始是离开老师,最后是参加生母的葬礼,中间是加入乐队Legal-P。卡普引领着帕菲从使用鼓棒到成为鼓棒,她以贝斯相合,低频的心跳自废弃的排练室递跃至覆盆子号酒馆的第一场live。夜晚贝尔与帕菲心照不宣地提起卡普,从一片寂静里平白生出低重音,空气中隐约可见金属体与指腹交融、撕咬、吞食。那是令人永远难忘的经历,玩乐队好比一场恋爱。帕菲记得贝尔说。她在怅惘中昏睡,枕着贝尔的臂膀。此后由看着道洁门与贝尔暗中较劲到开始据理力争自己的编曲思路,最后三方不愉快地达成妥协。争吵,妥协,争吵,然后帕菲匆匆离去,同时办理休学,为了亲眼见到母亲的遗嘱。


道洁门站在斜后方看着帕菲渐复平和的眉眼。印象中的小兽收敛獠牙,从不知脖颈上枷锁的存在转变为敌视它、撕碎它,最终落于一片自我认同的虚无当中。她像是第一次抬起脚尖,又像是第无数次以此般姿态对着底鼓问路,何为爱。


贝尔如拎鸡仔一般勾住帕菲,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但是,迟到是有惩罚的。”


“对不起!”帕菲重重吸了下鼻子。


“罚你洗这一个月的杯子。”


“我不要!”


“那就去让道洁门给我们一人调一杯太阳花神庇护,端过来时念出名字。”


“我洗。一个月也没什么大不了。”


帕菲这才注意到站在角落的道洁门,僵硬地扭头试图避免撞上她的皮笑肉不笑。在道洁门思考往贝尔的水杯里投氰化钾粉末如何制造不在场证明时,手机屏幕亮起,是一封工作邮件。忽略格式文本内容,她快速划到最后一页。


预约周末心理辅导的患者。名字叫本。





To be continued.



2023-02-13 4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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